Aug.
25
灼见（微信号：penetratingview)
作者丨另维
来源丨另维和Yellow
01
活到这个年纪，
最该自己做决定的事都被爸妈决定了
发小离婚了，27岁。
我们陪他撸串喝酒。
他衬衫不合身，大肚便便，头皮屑若隐若现，已经有了油腻中年的征兆。不仔细看，真看不出他是个五官精致，瘦下来应该很英俊的人。
我记得他小时候，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小男神。
一头软绵绵的天然卷，五官仿佛张艺兴和吴亦凡合体，因为刚上初一就蹿到187公分，外号187。
187的妈妈管教儿子，是出了名的严格有效。
初中日日接送，高中日日送饭，一切行踪了若指掌。
良苦用心的回报，是187常年年级前100，985板上钉钉，乒乓球全市拿奖，还拉一手小提琴。活脱脱的校园王子。
我因为两家妈妈是发小，经常被女生们套近乎，打听187的童年私事。
我说，搞定他不难，背会《名侦探柯南》就够了。
187是《名侦探柯南》的狂热粉丝，海报贴满卧室。
八年级开化学课，他兴奋得手舞足蹈，整天意淫自己是福尔摩斯，报刊亭里的《推理》杂志一本不落。
他的理想精准明确。
“苏州大学，犯罪心理学系，他们的犯罪心理学系很厉害。”在除了考试、自习、八卦，群众屁都不懂的小城高中里，我对187十分佩服和看好。
前年看《他来了，请闭眼》，霍建华360度无死角，我还是出戏。薄靳言是我想象里187长大后的样子，不是霍建华。
我和187在高中毕业时分别。我对他的最后印象，是他考上苏州大学，他妈妈把第一志愿改成了上海一个二本院校金融系。
妈妈说他不懂事，坚称“上海学金融+混出头的老同学负责安排工作”这套黄金组合拳之珍贵，别人求都求不来。他将来步入社会，自然领悟。
187不高兴，谢师宴上闹别扭，被妈妈拉到角落数落了一顿之后，红着眼睛一桌桌敬酒，很乖很好看。
再见面，187大学毕业第三年，考上家乡公务员，准备离开上海。
聊起黄金组合拳。他说：我还没毕业，宋叔叔因为积劳成疾，突发心脏病去世了。我妈深受震动，觉得高处不仅不胜寒，还生病。背井离乡奋斗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，说没就没了，还是回襄樊考个公务员，一辈子健康平安最好。187也争气，指哪打哪，打哪哪中。
回家乡没两年，适婚年龄过了，妈妈连忙张罗相亲。恋爱买房结婚，一年之中一气呵成，只是没想到第二年小俩口就打架闹离婚。
187的守护神老妈迅速降临，调和矛盾：“过日子嘛，年轻气盛谁没个小打小闹的，忍忍就好，你看我跟你爸……”
187乖了27年，到这一刻，终于自我意识觉醒，顶撞他妈，说什么都要自己做主。
事后他感叹：可惜醒悟得太晚，活到这个年纪，最该自己做决定的事都被爸妈决定了。
“父母顶着‘都是为你好’的帽子，把自己的过时思想强行安装在我身上，我自己想活成的模样，始终没有机会争取。”
“人生原本无限风景，就这么提前葬送在了中国式父母手中。”
我记得小时候，187煞羡街坊邻居的乖巧样子，充满梦想眼里有光的样子。看到他十年之后的蹉跎，我心疼又惋惜，很想为他去教训教训他的专制妈妈。
最近网上不是都这么说吗：不是所有父母都知道怎么为人父母。
仔细想一下，又不能自圆其说了。
有中国式父母，就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了吗？
一个有手有脚有脑袋的大人，面对一点点阻碍，就算了吗？
那是他自己的一辈子啊。
02
十年之后，
她过着他后悔没去争取的生活
我想起我的一个网友。
她圆溜溜的眼睛，圆溜溜的脸，扎两个小辫子。人如其网名，宝宝萌。
高三时，宝宝萌读我的杂志专栏，《武大自主招生二三事》，私信我。
“你写的自主招生我也去了，可惜没有遇到你，现在高考结束，我被录进了政治系，想知道你的去向，交个朋友。”
我没通过自主招生，高考也不做指望，正独自窝在北京新东方附近的地下室里，狂学英语，期望靠托福和美国高考重生。前途未卜，一无所有，不好意思回复这私信。
一年后我想起这件事。
回复：“恭喜你，我在西雅图读书，有机会过来玩。”
宝宝萌回得很快。
“真巧，我在芝加哥附近，不远，明天怎么样？”
原来，宝宝萌的政治系，是高考失利的调剂结果，她梦想学经济，所以她的大一目标明确——查询转系要求，全部做到。
大一入学，她像高三一样早起晚睡，努力学好专业课，严苛的转系要求各个击破，积极和学校沟通，想确保自己在大二之前转系。这条路走到一半，宝宝萌感到校方负责人闪烁其词，心里一天比一天没底。
她去珞珈山论坛求助，帮助没找到，意外发现美国大学接受转校生。门槛是成绩单、学校背景和托福等，和校内转系要求大同小异。
还好没有因为对环境不满，放低对自己的要求，不知不觉就多了一条路。宝宝萌当即把考托福写进计划表，在美国大学官网上查询转校生要求。两条腿走路。
大一结束了。
“虽然你所有硬性要求达标，但每个人都想转系就转系，学校还不乱套了。”
武大给出这样的最终理由的时候，宝宝萌手里已经握了好几份美国大学录取书。
我想到对专业连个说话权都没有的187，由衷赞美：“有开明的父母真好。”
“别提了，我爸妈听说我一个大学生想转学，以为我在发神经，整天隔空给我开电话讲座，什么‘人要脚踏实地’，什么‘成年人了，别净瞎想，姑娘家耽误不得，读完大学按年龄都该嫁人了’……这不怪他们，我站上武大台阶之后，才看到转学的可能性，父母不了解所以不支持，很正常。”
宝宝萌在武大一年，GPA3.9（满分4.0），带着美国给的转学奖学金去普渡大学。
进入日思夜念的经济学专业之后，发现美国专业申请没有上限，尝试了几门机械工程基础课，很喜欢，加了个双学位。
宝宝萌在普渡四年，机械工程和经济学双学位毕业，甩了我的会计叠加心理学十条街。
我再见宝宝萌，约在方尖碑。
她在乔治华盛顿大学读博士，我们聊起她十八九岁的固执，那些相信命运在自己手中，为之行动，一往无前、誓不罢休、非要转学的日子。
我问她转学最大的收获是什么。
我：“是学到了梦想的专业吗？”
她：“你不提我都忘记这一茬了。”
她已经学会化精致的妆容，穿高跟鞋，卸下了不修边幅的辫子，褪去了土萌。举手投足都是女神范。
她说：我生长在文理分科的国家，19岁还在围绕‘我是文科生’的枷锁规划人生，20岁居然变成了工科生。从此我意识到，许多当时认为的不可能，不过是视野限制造成的无知。
你问我最大的收获，我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世界真大，每个人都有无限可能，只看你舍不舍得下功夫挖掘。”
“大一时天天在学校论坛上跪舔大神经验贴，原来，心里怀着小目标，做好眼下的事，一步一步朝前走，真能走出一片广阔。”
我看着这个24岁的圆脸姑娘，因为如此相信自己的无限潜力，说起话来，眼睛里光芒四射。
我很感慨。
六年前，她不过是不肯接受高考小失利的现实，一根筋的非要转专业的人。
不肯放过自己、得过且过的人。每一天都在为之努力的人。你在路上看到她，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人。
宝宝萌和187同龄，27岁了。此刻在北京一家企业研究金融模型，同事大都是三四十岁的留洋博士。
她高薪，连户口都一站式解决。企业为了方便她适应北京生活，月租两三万的酒店公寓租了好几个月，她下飞机拎包入住。
我：“奋斗了这么大一圈，人生终于happy ending了？”
她纠正：“是happy beginning，这里平台好牛人多，是上好的学习机会，我先积累着。”
哦，她和187，中学成绩应该差不多。
他们还同样高考小失利，想法得不到家人支持，不满现状，抱怨生活。
只是，面对着一模一样的阻碍，一个除了把症结归咎给父母，别无作为；一个做了孤独的战士，积极探索各种可能性，争取改变。
就这样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度过每一天。
十年之后，她过着他后悔没去争取的生活。
宝宝萌回顾过去，她说，十八九岁最大的幸运，就是武大给她设置的阻碍。
不让她心想事成的转系，不仅没有堵住她的路，反而把她带去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。
你挡不住勇敢者踢开石头，一往无前的脚步。
阻碍，只能伤害把阻碍当终点的人。
03
18岁时，
全国人民见证了他11所大学申请的全军覆没
前行路上，我渐渐结识许多宝宝萌式的人，他们有显著的共通点。比如李同学。
我第一次见李同学，十分眼熟，想了半天，是在报纸上看过。李同学是2010年的北京理科高考状元。状元年年有，他格外引人注目。因为他斩获状元的同时，还收到了11所美国大学的拒信。
你现在百度李同学的名字，还全是《中国状元为何被美国名校拒绝》《高考状元李XX申请美国名校被拒分析》之类的文章，网友更是群嘲他高分低能。
嘲笑完他，嘲笑中国教育：反思！填鸭式教育下的中国状元，在国际上得不到丝毫认可！
李同学接受了一次采访，分析自己的被拒原因，从此消失在公众视野。
我认识李同学的时候，他大三，是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的转学生。
当年，他选择了清华和港大的合作项目，学习电子工程，安静用功。大一在清华，大二在港大。
港大流行大三去欧美国家做交换生。
他死去的MIT之梦又蠢蠢欲动了，可是他很快发现，港大和MIT没有合作项目。
李同学想：那我就自己申请呗。
他给MIT写邮件，辗转联络到录取办公室，对方听完他的情况，问：你为什么不干脆转学过来呢？
李同学一脸懵逼：还能转学！？
不知道当初嘲讽李同学和中国教育的人怎么样了。
李同学的香港大二，没玩转香港，也没吃遍广东。
他考托福，写转学申请，办签证，终于在大三做了MIT的本科生。
他加入兄弟会，去非洲做义工，还申请了剑桥大学的交换项目。
就这样在英国剑桥度过大四。
李同学18岁时，全国人民见证了他11所大学申请全军覆没，留学梦碎。
可那是他生活的开始，不是结局。
他步履不停，居然实现了大学四年，每年一所顶尖学府的神奇经历。我认识他之前，根本不知道，也想不到，大学生活还能有这种纯手动自定义玩法。
李同学和我都喜欢大疆无人机。
我买了大疆，李同学还没毕业，已经拿到亚马逊全球总部的无人机项目组offer，托我打听西雅图租房。
我正好在构思这篇文章，捉住他总结逆袭之秘籍。
他实在不擅长给自己贴金，抓耳挠腮了半天，怯生生说：“我没有不忘初心处心积虑两年非MIT不可，我以前根本不知道MIT能转学，我就是在老老实实学功课而已，没做什么奇妙的事情。”
“可是，不管发生什么，你的人生一直保持着前进势头，没倒退过，完全没有世人口中的‘多年之后状元们会发现，那一次状元是他们一生的制高点’——你能做到这样，总有原因吧。”
“比如，你想做MIT交换生，你发现学校没有给你这个选项，为什么不就此作罢？”
我不甘心追问。
“网络那么发达，我有手有脚还识字，自己搜索和打听一下别的方法，不难啊。”
他莫名其妙。
原来，对生活有不满，在他的脑子里，不会被解读成“我命不好”或者“操蛋的社会”，而是会自动转化成一个问题：——我该做什么解决不满呢？
我所处的环境不给我机会，没关系，人是活的，可以跳出去，自由寻求其他可能性。
不怪罪他人，不停止脚步，只想办法化解问题。
对李同学而言，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思维方式。
李同学命途多舛。
西雅图的房子我都帮他联络好了。
他说：”我今天收到通知，无人机被划为美国军方项目，团队不能收外国人了，去不了西雅图啦！抱歉害你白忙！“
我愤愤不平：”把你拖到快毕业，一句政策有变，就不管你死活了？“
他倒安宁：”这也是机会。我之前发现生物有意思，选修了不少，还想过考医学院，刚好找到工作才打消念头，现在正好给我个机会捡回来。“
过了一年，我出差经过波士顿，李同学带我吃拉面。
他钥匙串上挂着波士顿医院的门卡，开心地说自己正在医院做志愿者和备考MCAT（医学院考试），每一天又忙又好玩。
和百度百科上那张高考状元照片比起来，他一点也没长变。
还是软糯糯的学生头，无框眼镜，白白皮肤，高高个子，眼睛细长且柔和，说话软软的缓缓的，听不出智商超群。
整个人温文尔雅，天杀的连皱纹都没长出一根。
我们逛哈佛和MIT之间的街衢，沿途碰见他好几个朋友，他跟人拥抱击拳打招呼，俚语说得一串一串，又很有些美国派。
我说：”你发现没有，发生在你身上的糟糕事，最后都能变成好事。所以你转运锦鲤是哪一条？我也要去转发一下。“
他还是不太会标榜自己，也不会油嘴滑舌的接梗，只挠挠头，实在没觉得自己哪里不一样。
但我已然看到了答案。
老天扔给他一个阻碍，他抬起头，看到的是机会。
他会下意识地，把一切悲惨遭遇和失败，进行势能转化。
不幸、不满对他而言，是需要解决的问题，是努力的方向，是能充实生活的好事。
我们天天跪求正能量，转发正能量，到底“转”以致用了多少不得而知，而他三个月发不了一条朋友圈，却把正能量活进了生活的点滴。
如此一来，任何事件的结果，好了使他前进，坏了助他成长，怎么着都无法摧毁他。
我忽然意识到，人都不是因为某一件事的差劲结果，从而命运急转直下的。
他们备受打击，自我放弃，无所作为，蹉跎了接下来的日子。经年累月之后他们回头看不幸的人生，慨叹：是那件事毁了我啊。
其实下坡路，明明是自己的双脚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。
至此，我终于不再为187可惜了。
遭遇中国式父母的强行管制，他有好多事可以做：积极沟通，自作主张……他有一百种方法前进，让自己靠近理想的样子，可他选择了原地踏步，选择了放弃。
大好年轻，他有手有脚有脑子，偏偏只过别人安排好的日子。那是他自己的一辈子啊。
人朝前走，一定会遇到阻碍，不是中国式父母，也会是别的。
遇到问题，不去解决问题，只想着找个埋怨对象，好放过自己，就算没有中国式父母搅局，随便换个什么别的，一样撂倒你。
人生这条路，越走越宽，还是越走越窄，归根结底和遇到的阻碍无关。靠的是你面对阻碍的反应。
—THE END—
发表于 2018-8-31 15:13:24
